【48812】疏泽民：锡焊的年月

　　鸡叫了三遍，天光微亮。父亲挑着担子，在田埂路上吱呀吱呀地往前赶。我跟在后边，踩着冻得比铁还硬的土疙瘩，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，生怕落下。

　　父亲担子的一头是木箱，木箱的抽屉里装着锡块、铁皮、铁剪、锉刀、松香、烙铁和盐酸水，另一头是炭炉、木炭、珐琅缸、脸盆、小板凳和墨水瓶等杂什。父亲风风火火地往前赶，是要赶在太阳起山之前，在人山人海的集上找一处空位，摆开锡焊摊。

　　校园放了寒假，不必上课，这是我喜爱的。可是我不喜爱跟在父亲后边上街，尤其是这么冷的腊月，冰天雪地的，耳朵被刀子割了似的痛。太阳出来就好了，割耳朵的刀子不那么锋利。但又有相同欠好，便是泥土路化冻，抹了油似的，走在上面往往得打开双臂，脚步也不能迈得太大，杂技走钢丝似的。虽然雏鸭似的小心谨慎，但仍是简单滑倒，新换的裤子上染了一摊泥，湿漉漉的很丑陋。

　　腊月是父亲的忙季。每天早晨，他都要挑一副担子，赶到五里外的集上去摆摊，挣一点零花钱春节。父亲有一门补锅补铁的手工，往日里，他会挑着担子，走村串户，方圆十几里，谁家的铁锅珐琅缸瓷脸盆破损漏水了，都找父亲焊补。

　　来到集上，父亲歇下担子，摆开摊子，取炭生炉。一把类似于济公手里的芭蕉扇，呼哧呼哧地摇，炉火逐渐地旺起来。父亲不是济公，他要干活赚钱。他将烙铁扁平的那一端朝下放进火红的炭炉里，拿起一只破了洞的珐琅缸，用铁锉细心打磨破洞四周的锈渍和氧化膜，直至锉得发亮，再剪一块比破洞稍大的铁片，涂一层盐酸水，贴上铁片，用铁钳夹出被炭火烧红的扁长形烙铁，在松香上划一下，冒出一股青烟，再按在锡块上冲突，烙铁口粘上熔化的锡珠，趁热均匀地将锡珠涂改摊平在破漏处，待焊口冷却，再浸水实验，直至一两个小时后不再漏水，才交到主人手中。

　　我的使命，主要是扇炉火。有的木炭是半成品，没有烧尽，冒出很多青烟，呛得眼睛直流泪，而扇子一扇，往往吹出一头一脸的炭灰。扇炉火很欠好玩，我扇几下就没有了耐性，眼睛瞄向对面的早点摊，那里正在炸糍糕油条，金灿灿的摆在铁架上沥油，我听到嗓子里宣布很响的咽口水声响。父亲在焊补了几只脸盆和珐琅缸，收到客户递来的几张毛票后，抽出一张：喏，拿去买一根，快点吃，吃完了好干活。

　　油条是两股相连，我撕出一股递给父亲。父亲说欠好吃，所以另一股也下了我的肚。

　　那时候还没有塑料用具，日常日子用品大多是铁制镀瓷的。一旦镀瓷坠落，里边的铁器，很简单锈蚀磨穿。难补的是珐琅缸底部边际破损的大洞，但父亲总有方法。剪一块比破洞略大的铁片，用小锤敲出与瓷缸内缘或外缘彼此贴合的曲面形状，再将铁片焊合在珐琅破洞的内缘或外缘处，就像我裤子膝盖处的补丁，贴合得天衣无缝，惹得围观的人都夸父亲手工好。

　　父亲不只会焊补，还会制造铁架、铁钳和铁环，制造最多的要数煤油灯了。给抛弃的墨水瓶量身定做一个铁环，箍住瓶身，装上铁把手和铁挂钩（便于挂在墙钉上），再制造一个穿有线绒灯芯的铁管和铁盖，一盏煤油灯就成了。年末最终几天，煤油灯非常抢手，大年三十，农家的每个房间，都必须亮着灯，煤油灯天然非常热销。

　　集上接的活儿多，散集后父亲就将客人丢下来待补的珐琅缸瓷脸盆等日子用具带回来，补好后第二年早上再带到集上，让客人领回。回到家，父亲让我学操练锡焊，有意将这门手工传给我。我接过铁钳，夹住烧红的烙铁，学着父亲的一招一式，可是焊出来的补丁总是毛毛糙糙，试水时总是有水渗出。父亲说，你太性急了，不等烙铁烧红，焊接速度又慢，这样不可，得从头再焊。

　　忙了一个腊月，父亲用锡匠手工为咱们换来了春节的新衣、点燃的鞭炮和二踢脚，还攒了一些零票，替我第二年春季缴了膏火。

　　后来，我考上了中专，离开了故土。父亲的锡匠手工，没有在咱们这一代传下来。参加工作后，父亲逐渐老了，挑不动担子了。有一次回到故土，母亲落寞地说，你们都不接这副担子，就让邻村的一位小伙子挑去了，算是白送。可是白送也没能坚持多久，跟着不锈钢、铝合金、塑料制品替代珐琅用具，商场没有了锡匠用武之地，那位小伙子外出打工，父亲的那副锡匠挑，早已湮灭于年月烟尘中。

　　鸡叫了三遍，天光微亮。父亲挑着担子，在田埂路上吱呀吱呀地往前赶。我跟在后边，踩着冻得比铁还硬的土疙瘩，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，生怕落下。

　　父亲担子的一头是木箱，木箱的抽屉里装着锡块、铁皮、铁剪、锉刀、松香、烙铁和盐酸水，另一头是炭炉、木炭、珐琅缸、脸盆、小板凳和墨水瓶等杂什。父亲风风火火地往前赶，是要赶在太阳起山之前，在人山人海的集上找一处空位，摆开锡焊摊。

　　校园放了寒假，不必上课，这是我喜爱的。可是我不喜爱跟在父亲后边上街，尤其是这么冷的腊月，冰天雪地的，耳朵被刀子割了似的痛。太阳出来就好了，割耳朵的刀子不那么锋利。但又有相同欠好，便是泥土路化冻，抹了油似的，走在上面往往得打开双臂，脚步也不能迈得太大，杂技走钢丝似的。虽然雏鸭似的小心谨慎，但仍是简单滑倒，新换的裤子上染了一摊泥，湿漉漉的很丑陋。

　　腊月是父亲的忙季。每天早晨，他都要挑一副担子，赶到五里外的集上去摆摊，挣一点零花钱春节。父亲有一门补锅补铁的手工，往日里，他会挑着担子，走村串户，方圆十几里，谁家的铁锅珐琅缸瓷脸盆破损漏水了，都找父亲焊补。

　　来到集上，父亲歇下担子，摆开摊子，取炭生炉。一把类似于济公手里的芭蕉扇，呼哧呼哧地摇，炉火逐渐地旺起来。父亲不是济公，他要干活赚钱。他将烙铁扁平的那一端朝下放进火红的炭炉里，拿起一只破了洞的珐琅缸，用铁锉细心打磨破洞四周的锈渍和氧化膜，直至锉得发亮，再剪一块比破洞稍大的铁片，涂一层盐酸水，贴上铁片，用铁钳夹出被炭火烧红的扁长形烙铁，在松香上划一下，冒出一股青烟，再按在锡块上冲突，烙铁口粘上熔化的锡珠，趁热均匀地将锡珠涂改摊平在破漏处，待焊口冷却，再浸水实验，直至一两个小时后不再漏水，才交到主人手中。

　　我的使命，主要是扇炉火。有的木炭是半成品，没有烧尽，冒出很多青烟，呛得眼睛直流泪，而扇子一扇，往往吹出一头一脸的炭灰。扇炉火很欠好玩，我扇几下就没有了耐性，眼睛瞄向对面的早点摊，那里正在炸糍糕油条，金灿灿的摆在铁架上沥油，我听到嗓子里宣布很响的咽口水声响。父亲在焊补了几只脸盆和珐琅缸，收到客户递来的几张毛票后，抽出一张：喏，拿去买一根，快点吃，吃完了好干活。

　　油条是两股相连，我撕出一股递给父亲。父亲说欠好吃，所以另一股也下了我的肚。

　　那时候还没有塑料用具，日常日子用品大多是铁制镀瓷的。一旦镀瓷坠落，里边的铁器，很简单锈蚀磨穿。难补的是珐琅缸底部边际破损的大洞，但父亲总有方法。剪一块比破洞略大的铁片，用小锤敲出与瓷缸内缘或外缘彼此贴合的曲面形状，再将铁片焊合在珐琅破洞的内缘或外缘处，就像我裤子膝盖处的补丁，贴合得天衣无缝，惹得围观的人都夸父亲手工好。

　　父亲不只会焊补，还会制造铁架、铁钳和铁环，制造最多的要数煤油灯了。给抛弃的墨水瓶量身定做一个铁环，箍住瓶身，装上铁把手和铁挂钩（便于挂在墙钉上），再制造一个穿有线绒灯芯的铁管和铁盖，一盏煤油灯就成了。年末最终几天，煤油灯非常抢手，大年三十，农家的每个房间，都必须亮着灯，煤油灯天然非常热销。

　　集上接的活儿多，散集后父亲就将客人丢下来待补的珐琅缸瓷脸盆等日子用具带回来，补好后第二年早上再带到集上，让客人领回。回到家，父亲让我学操练锡焊，有意将这门手工传给我。我接过铁钳，夹住烧红的烙铁，学着父亲的一招一式，可是焊出来的补丁总是毛毛糙糙，试水时总是有水渗出。父亲说，你太性急了，不等烙铁烧红，焊接速度又慢，这样不可，得从头再焊。

　　忙了一个腊月，父亲用锡匠手工为咱们换来了春节的新衣、点燃的鞭炮和二踢脚，还攒了一些零票，替我第二年春季缴了膏火。

　　后来，我考上了中专，离开了故土。父亲的锡匠手工，没有在咱们这一代传下来。参加工作后，父亲逐渐老了，挑不动担子了。有一次回到故土，母亲落寞地说，你们都不接这副担子，就让邻村的一位小伙子挑去了，算是白送。可是白送也没能坚持多久，跟着不锈钢、铝合金、塑料制品替代珐琅用具，商场没有了锡匠用武之地，那位小伙子外出打工，父亲的那副锡匠挑，早已湮灭于年月烟尘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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